灶王爺土地爺城隍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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數千年來，我們的祖先勤勤懇懇、兢兢業業地耕耘在這塊遼闊的土地上。他們以其非凡的創造力，給我們留下了舉世無雙的人間奇跡：萬里長城、兵馬俑、敦煌莫高窟、二十四史……；但同時也給我們留下了一個光怪陸離的鬼神世界：觀世音、鍾馗、灶王爺、財神爺、門神、城隍爺、太上老君、玉皇大帝、土地爺、二郎神、月奶奶……。對於前者，人們可以盡情地去觀賞、去研討，或陶醉，或慚愧。而對於後者,人們看不見、摸不著，卻又割不斷、理還亂。多少善男信女們迄今還虔誠地信仰著這個鬼神世界，甚至甘願自己省吃儉用，而把豐富的物品奉獻在鬼神的殿前。我們發現，偉大的物質文明並沒有使人們的精神世界獲得徹底解放、靈魂得到完全解脫。建國五十多年來，形形色色的鬼神不僅沒有在窮鄉僻壤中消失，即使在繁華喧騰的都市里，它們也是若隱若現。
人類信仰鬼神，已有幾千年的歷史。它在人的心靈中所打下的烙印，是不會馬上消失的。我們的科技水準，還不足以解釋所有的人間之謎；我們的物質文明，還無法滿足人們的所有要求。芸芸眾生中還有相當一部分是文盲、半文盲和科盲。在這種情況下，如果試圖朝夕之間根除人們對宗教鬼神的信仰，是極不現實的。因此，我們不信仰宗教，但尊重他人的宗教信仰；我們不贊成復興宗教，但也不鼓吹消滅宗教；我們不禁止別人的宗教宣傳，但也不放棄對無神論和唯物主義的闡揚。如果放棄的話，我們將會受到歷史的懲罰!
理性與信仰，科學與宗教，無神論與有神論，是無法從根本上調和的。要克服、超越宗教的價值體系和種種偏見，我們應當借助哲學和自然科學的理性根據；而要克服、消除宗教迷信心理，我們還必須運用人文科學、文學藝術的力量，去頌揚人的尊嚴、價值、才能、個性，去和高揚神的威嚴、恩德、靈異的宗教形象與表現分庭抗禮、有力較量，只有恢復人的真正尊嚴，才能推倒神的虛構威嚴。如何恢復人的尊嚴呢?這不僅需要從正面去熱情謳歌人類的偉大創造力，還要置身於鬼神世界中，追溯它的起源與演變，透過層層迷霧，揭示是人創造了神、而不是神創造了人這一顛撲不破的真理
在光怪陸離的諸神世界裏，與人們關係最密切的，要數灶王爺，土地爺和城隍爺了。按照道教的“啟示”，灶王爺平時就呆在每家每戶的廚房裏，如實記錄每一個人的善惡言行，到了每月的最後一天(民間認為是農曆十二月二十三或二十四日)，則上天向玉皇大帝稟報。然後，灶王爺又帶著玉皇大帝交給他的賞善罰惡的權力與使命回到人間；土地爺是城市中的街坊和鄉間村落守護神，它一方面在陰間管理著本村莊、本街坊死去之人的鬼魂生活、另一方面又對陽間活著的人們賞善罰惡；城隍爺是城市守護神，它也是一方面在陰間管理著本城市死去之人的鬼魂生活，另一一方面叉對陽間活著的人們進行監察。還有人說，灶王爺、土地爺和城隍爺三者之間並非雞犬之聲相聞、老死不相往來，而是灶王爺監視一家之人的善惡行為，並寫出書面材料，交給土地爺，由土地爺加以整理，上報縣城隍爺，縣城隍爺上報都城隍爺，都城隍爺上報東嶽大帝(即閻王爺)，東嶽大帝上報玉皇大帝。瞧，多麼井然有序的一個神靈世界!在這個冥冥世界中，土地爺如果表現得非常好，則可被提升為縣城隍爺，依此類推，縣城隍爺可被提升為都城隍爺，都城隍爺可升任東嶽大帝……
家，村莊，街坊，城市，這是古代人們生活的幾個基本地域，而灶王爺、土地爺和城隍爺則分別把守著這幾個要地，日日夜夜地在陰間窺伺著人們。人們活著需受它們的牽制，死後在陰間還要繼續受它們的管束。中國傳統的意識形態大都是通過這些神道設教走進了千家萬戶，幾千年的大眾精神生活就是由這些神來控制，它們與“不語怪、力、亂、神”的儒家精英文化相輔相成。中國的灶王爺、土地爺、城隍爺等眾神為儒家理念披上了神聖的外衣，儒家理念通過眾神而滲透到民間。研究中國傳統文化，僅僅停留在儒、墨、道、法等諸子層面，使遠遠不夠的，必須關注民間文化，把民間文化與知識份子的精英文化放到同樣重要的地位來考察，才能對傳統文化有一個整體、準確的把握。
這本小書是我1988—1990年期間草成的。寫作的緣起，一是不滿於20世紀80年代的傳統文化討論，在那場討論中．多數人或縱論儒、墨、道、法，或橫說經、史、子、集，而忽視了民間文化；二是不滿于近代以來的中國法律史研究，這種研究局限於成文法而忽略了習慣法。轉眼間，十年過去了，再翻閱十年前的作品，我感到，其學術原創性顯然不夠，可取之處大概是資料比較翔實，為他人深入研究提供一點方便。
人文科學無法斬斷現實關懷。現實問題可以拓寬我們的研究領域，對現實的思考可以激發我們反思已有的人文科學某些認識，“為學不作媚時語”當然是對的，但為學逃避現實是沒有必要、也很難做到的。如果沒有80年代的文化討論和中國法律史的教學實踐，我是不會去探究影響民間文化巨大的土地爺、城隍爺和灶王爺的。其實，今天被我們視為元典文化的經、史、子、集，哪一個不是對現實問題思考的結晶?哪一個不是由現實之“果”上溯歷史之“因”的產物?
上海古籍出版社是我欽佩已久的出版社，我欽佩她出版的論著品位高雅，我更欽佩她的編輯人員的敬業精神與學術功力。這本小書能由她出版，我感到十分榮幸，了卻了我多年來的一樁心願。在這裏，不能不向王興康、張曉敏等諸位先生表示由衷的謝意。韓國建先生為此書精心配選了一百餘幅插圖，於此一併表示感謝。
郝鐵川
2003年2月於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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