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莊子要義

莊子要義
書名: 莊子要義
作者 周紹賢
語言 繁體中文
國際書號:
地區 臺北
年份 1973
出版社: 臺灣中華書局
平均評分: 暫沒評分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自    序
        以經世致用之學以自期者,閱莊子之書,必曰此玄虛之談,無關治平之旨也。此往昔躁進之士,拘執之儒,已多為然。而況時逢叔世,迷心物欲者,高談其實利之論,當更以莊子為不層道矣。物欲思想,汨沒理性,惡由是興,而亂由是起。禽獸猶有合羣之德,同類不相食,物欲思想熾盛,則弱肉強食,無所忌憚,莊子所謂「子有殺父,臣有弒君,正畫為盜,日中穴。千世之後,其必有人與人相食者也」(庚桑楚篇)。似此,人而不如禽獸之恐怖社會,其即實現於物欲思想盛行之時也。然而人類終為萬物之靈,決不願沈溺於禽獸不如之野蠻生活中,其理性不能為物欲所毀銷,終必發揮其力量,而將人生導於安全合理之道。故物欲之病,陷人於痛苦之中,及至人類靈感覺悟,終必起而消除此病也。
        衆人爭名奪利,為物慾作祟,邦君弄政權,爭霸主,亦係物慾作祟,大學雲「一人貪戾一國作亂」,一人即邦君,上行下效,自春秋以至戰國,列國互相侵伐,孔孟以王道仁義游說諸侯,欲其戢私慾而息戰禍,皆失敗而歸。莊子當此亂世,見世人迷於物慾,「亂世沉濁,不可以莊語」,乃「以深為根」,以道為本,以危言、重言、寓言、「無端崖之辭」(天下篇),著而為書,窮天人之際,具微妙之義,教人養心繕性,翛然達至樂之境,讀者倘能稍解旨趣,個人可免慾火燒身之苦,衆人可減慾火「焚和」之災(外物篇),此清儒魏源所以謂:道家之書「救世書也」(老子本義•論老子)。禮運雲「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」;儒家以人欲與生俱來,無法禁絕,而「人欲」又有其自然發達之本能,亦不必加以啟導,但如任其放恣,必演成慘烈之人禍,故儒家注重啟發理性,一面克己自約,以節制人欲;一面使人相互之間,以禮讓情感消除私慾之衝突;如此而開人羣文明之風。莊子見世間之變亂,人生之苦惱,皆因物欲引發而起,人為萬物之靈,反而為外物所奴役,「以物易性」(駢拇),此誠愚妄之事。人類非振奮自覺,不能超出慾海。振奮自覺,神智清明,始能不役於物。「物物而不物於物」(山木),始能適真性以遂自然之樂。莊子以人不可違自然,故其擯斥利慾,亦非禁慾主義;蓋天地畜養萬物,各賦以生存之道,而各有其定分,「鷦鷯巢林不過一枝,偃鼠飲河不過滿腹」(逍遙遊)。物質所需。足以養生足矣,若縱慾妄取,則侵及他人,「利害相摩」,「以利累形」,「見利輕忘其身」,所謂「危身棄生以殉物」(讓王),豈不違背自然而毀壞人生之道?
        俗人沈於慾壑,其生活趣味,亦只限在「飲食男女」之中而已,宇宙曠達之境,高尚至樂之趣,豈俗見、俗腸所能領悟?「嗜欲深者,天機淺」(大宗師)。唯能恬淡寡欲,超然物外,始能「乘物以遊心」(人間世),「彷徨乎塵垢之外,逍遙乎無為之業」(大宗師),所謂「上闚青天,下潛黃泉,揮斥八極,神氣不變」(田子方),莊子郎此等境界之人也。其思想在出世入世之間,無往而不自得,其釣魚濮水,獨善其身之生涯,為衆人所易識,而其粃糠塵世,解脫物累,「上與造物者遊,下與外死生無始終者為友」(天下),此種超世精神,則非衆人所能想像,甚且被斥為荒誕,鷃雀不知鴻鵠之志,難怪其然。即世間恒見之事,亦非盡人所能知,義勇之士,見危授命,懦夫不明其意恉:貧苦之人,拾金不昧,偷兒難解其心理;而況莊子之博大思想,「芴漠無形,變化無常,獨與天地精神往來」(天下),俗流不能識其度量,庸夫詎能加以銓衡?莊子亦自知其道難遇知音之人,故曰「萬世之後,而一遇大聖知其解者,是旦暮遇之也」(齊物論),故不明莊子而妄加詆娸者多矣,所謂「下士聞道,大笑之」(老子),又何足怪?
        憨山雲「閒嘗私謂,中國去聖人,即上下千古負超世之見者,去老唯莊一人而已。載道之言,廣大自在,除佛經,即諸子百氏究天入之學者,唯莊一書而已。藉令中國無此人,萬世之下不知有真人;中國無此書,萬世之下不知有妙論」。(觀老莊影響論)。莊子潔己修身之入世態度,與諸賢無異,其異光特彩即在其超世思想,其不易為人所識而遭非議者,亦郎在其超世思想。非由道德人生不能入於超世思想,反對超世思想而非薄超世思想者,猶之不食某種食物而詛咒某種食物也。老莊而後,儒道兩家互相牴牾,儒家後學往往貶抑老莊,然而超世思想為人生必有之一義,故雖貶抑,亦不能損其價值,清儒將莊子之學比為藥材中之堇(又名烏頭),言其有毒,只可作治病之用也,此雖貶抑莊子,而恰好說出其一部份價值;烏頭固無米粟之功用,然遇某種疾病,非烏頭莫治,則烏頭之功用又非米票可代。有超世思想始能視富貴如浮雲,天下大亂,君子道消,雖熱心救世之聖人亦只得藉超世之思以寄其心志。顏子陋巷安貧,孔子稱其賢,如只能安貧便可謂賢,則賢者亦不過如常人之安分守法而已,有何可貴?然而孔子稱其賢者,蓋以其含醇守樸,樂道忘俗,有超世之度也。莊子屢藉重孔子之言以明道,史遷莊子列傳謂莊子詆訾孔子,其實莊子並非詆訾孔子,乃詆訾學孔子之跡者也,莊子亦屢贊顏子,大宗師篇載:顏子講物我兩忘,「同於大通一之境界,孔子人為贊嘆;論語載顏子之貧苦生活,「人不堪其憂,回也不改其樂」,亦即物我兩忘之超世境界;泰然抱達觀於無為之場,恰然齊貴賤於不爭之地,此孔子所以稱其賢也。孔子固為講人生實際哲學之聖人,然而大道包羅萬有,甘酸辛苦,諸味不同,期於各適其口;藥無偏勝,對症為功,在乎人之善用;故孔子聞老子之玄言,只歎其猶龍,而不加評議;假如孔子遇莊子其人,當亦必曰:各行其志,道並行而不相悖也。
        漢志載莊子之書共五十二篇。今所存者,分內篇、外篇、雜篇,共三十三篇。考據家謂內七篇為莊子所撰,餘皆莊子後學所述,此不必深究也。王夫之謂外篇蓋為莊子之學者引伸莊子之義。陸長庚謂雜篇乃莊子平生緒言,掇述於內外篇之後者。是則外篇雜篇,亦總為莊子一家之言,猶之論語亦為孔門後學所記,然其為孔子學說則無疑。論其義理,言歸一宗,不必計其文出誰手也。餘素喜讀莊子,初則愛其文章如長風鼓浪,波瀾壯濶,詞旨淵懿,神味雋永。久之對其義理略有所悟,乃錄為一冊,名曰莊子要義,蓋就自心所得者,錄其綱要而言,管見所及,縱為古人之糟粕,猶不能得其萬一,豈敢以此謭浮之言,為真實之要義?雖愚者千慮,必有一得;而微言妙義,只可意會,不可言詮,尤非文字所能道也。噫,漆園往矣,倘世人稍解其書,雖未能深入大道之鄉,如真人之超脫自在;亦不至慾火自焚,燃及他人,演成互相毀滅之浩劫矣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周紹賢  自序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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